祖母在记忆里 许凤才 祖母的身体一向很扎实,没灾没难,连感冒发烧咳嗽都不曾有过,亲戚和邻居都说她有“福”,能长寿。60 岁之后,精气神明显不如以前,饭量减少,脚根不稳,日渐消瘦。1972 年春节刚过,肠胃开始出现不适,到公社卫生院请县人民医院下放回来的张广耀大夫看过几次,白色的,黄色的,土色的,灰色的药片开了好多种,吃了缓解一时,十天半月后,又是病恹恹的,吃不下饭,大便干结。她的侄女婿是大队赤脚医生,治个头痛脑热,拉肚子呕吐什么的,有些手段和偏方,十里八乡找他看病的人不少。眼看公社卫生院的“名医”治不好祖母的病,父亲说,去张堂叫你姑父来一趟。 张堂是以“张“姓为主的大寨子,分“前张”和“后张”两个村子,位居我们庄子的南边,有三四里路。我去的是后张,要找的姑父是寨子里张姓中的大户,名乃近,夫人是祖母的嫡亲娘家侄女,我喊表姑的,为了显示亲近和喊着方便,平时就把“表”字给省略了,直接叫姑和姑父。表姑上关庄走娘家,或从娘家回张堂,或赶集上街买东卖西,都要从我们门口路过,来来回回,少不了来家里歇歇脚,与她小姑聊上几句。春节走亲戚,她家是必去,开始是父亲领着,稍大些我自己㧟着篮子去,所以,一听说去她家,脚下生风,一路小跑。正好那天姑父没有出诊,我说祖母病几天了,俺达让您去看看。他二话没说,背起药箱就走。 不到半袋烟功夫,表姑父已随我来到家中,看看祖母的舌苔,把把脉,量量血压,听听心脏跳动的节奏,沉默一会,微笑着说:小姑,没啥事,我给您开点药,吃吃就好了。也许表姑父对症下对了药,也许是心理作用,总之,祖母的病痛开始有所缓解,风轻云淡,阳光明媚时还能到户外走走,晒晒太阳,遇上说得着的邻居聊聊家长里短,得有半天的喜悦和快活。尔后,表姑父隔三差五地都要来一趟,根据脉搏、心律、饮食、大小便,不断调换药的名目和剂量。每次临走时都说着同样的话:小姑,没啥事,过几天就好了,想吃啥,让俺嫂子做,别给他们省。前前后后有七八次之多。 历经一个甲子的风雨沧桑,祖母早已将生老病死看透彻,心里像明镜似的,每闻表姑父所言,布满皱纹的脸上不轻易地挤出一丝微笑,缺牙少齿地嘴呶几呶,欲言又止,大意是,我的病我知道,不用宽慰,能挺得住。 20 世纪六七十年代,通讯不畅,信息闭塞,交通落后,认知有限,农村人生病,到公社卫生院去看,就以为顶到了“天花板”,很少有人想到去大城市就医,再说经济条件也不允许啊!祖母生病后,公社卫生院里几个有名的“医生”和我表姑父,经常在一块研究商量治疗方案,一致认为,人吃五谷杂粮,上了年纪,身上得几种病再正常不过,祖母的病是农村老年人常见的症状,就是到大医院去看,也得吃这几种药。一锤定音,家人再也没产生过到淮阳、周口等大医院去看病的念头。 按照当时的饮食结构、劳动强度、居住环境和医疗条件,农村人的平均寿命大约 57 岁。我们这一族,从先祖、高祖、曾祖都没活过 36 岁,仅达到他们所处时代的平均水平。祖父的兄长年龄稍大些,也没过 50 岁。 祖母健健康康过完 60 岁生日,门里边己算是高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家人和亲朋邻里对祖母的病都持同样的态度,有病就找人看,能治就治,治不好谁也没办法。尽人事,听天命,阎王叫你三更死,肯定活不到五更,大家都认这个理。 乡下人没有“精准”的时间概念,凭感觉论短长记岁月。北风吹、雪花飘、河里结冰,冬天已至;桃花红,杏花白,杨柳吐絮,春天来临;麦穗黄、布谷叫,夏天开始;高粱红、谷子熟、苹果梨子挂枝头,是秋季。 熬过忽冷忽热,忽阴勿晴的春天,田野的麦子吐穗扬花时,祖母的病情发生逆转,大便解不下来,表姑父来灌了一场肠,稍微减轻点痛苦,但脉搏越来越弱,饭到嘴边不愿咽下。十多天之后,竟在昏迷中长睡不醒。时至 1972 年的夏之初,享年 61 岁吧! 生病中的几个月里,祖母坚强的很,没发出过痛苦的呻吟,没折腾过家人,走时又悄无声息,留给后人无尽的哀思和太多的念想。 遗憾的是,祖母走了 50 多年,至今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和生年。未出阁时,家人以“妮子”“小闺女”谓之,嫁人后在本姓之前冠上夫姓,解放后分田分地分粮,账薄上写的是“许关氏”。主观臆测,祖母的生年应该是“辛亥革命”前后。 祖母的娘家是个大家庭,叔伯兄弟姊妹 13 人,一奶同胞 8 人。小时候过年去关庄走亲戚,将礼篮子放在四舅姥爷家后,他家大儿子,名叫小方的表叔领着我从大舅姥爷家开始,按顺序一家一家地去拜年,最后一家是六舅姥爷。从关庄回来,第二天再去朱庄姨奶家拜年,所以,直觉祖母亲兄弟姊妹 8 个。 战乱灾荒频发,贫穷落后,缺医少药的旧社会,能将 8 个子女抚养大,各自独立门户,这个家庭无疑问是殷实、富裕的。从这一点看,祖母小时候衣食无忧,童年、少年时光是幸福的,笈笄之年嫁到许家,夫婿则是千挑万选的。 在以“许”姓为主的许湾集,我们这一支虽不是人丁兴旺,却是人才辈出,高祖许登颖在周家口教书,河南河北两岸的乡绅和富商争相聘请,薪水远超知县,是达官贵人的座上宾。女儿嫁沙河北岸大地主家的独子;长子的岳父是万许庄的大财主,富甲一方。关家认定的女婿是许登颖的嫡孙,是个求上进的小伙子。与书香门第的家庭结亲,多少富家女求之不得。 祖母个子高,皮肤白,眼睛大,三寸金莲,标准的大家闺秀,曾祖和祖母的父亲乃世交,媒人一搭话,双方一拍即合,遂成儿女亲家。 初嫁时,祖母还是满足的,家里有田有地有房有屋,宅子临大衔,买东西很方便,夫君忠厚老实,一面读书求上进,一面耕田种地,典型的耕读之家,小日子过的滋滋润润。婚后一年生一女,全家欢喜,视如掌上明珠。三年后怀上二胎,家人希望是个男丁,婴儿呱呱坠地,一看,又是个女儿身,这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取名“够”,意思是女儿够了,家里需要的是男孩。上苍曲解了“够”的含义,误以为,这户人家好日子过“够”了,想换种新生活。不久,曾祖父英年早逝。成了家,没立业的兄弟俩,失去父亲的庇护,茫然不知所措,书读不进去,耕地没兴趣,整日无精打采,无所事事。偶尔到武馆里转悠,学学二七蹦子、扫趟腿、三节棍、九节鞭,自娱自,后受坏人引诱,染上赌博的恶习,十赌九输,先是变卖值钱的家什,后卖田地。老大最后一把将老婆押上,又输了,从此沦为社会最底层,靠打短工为生。 祖父并没有从长兄的落魄中吸取教训,仍沉浸在赌场里不能自拔,甚至连着几天不回家。有一次岳父来家里,看他不在,便冒着瓢泼大雨去赌场找他,回来的路上不慎摔断了腿,几个儿子气愤不已,非找他算账不可,他害怕了,实际上已家徒四壁,无资可赌。无奈何,痛定思痛,洗心革面,改邪归正,再也没有去过赌场。先是从姑家要来几袋子白面,又从几个舅家周转几块银圆,开始摆摊蒸卖馍,抗战时,附近村子驻有国军,给“馍铺子”带来相对固定的客户,一家人的温饱问题得到解决。1938 年,第一个儿子出生,又三年,第二个儿子出生。小儿子长的特别可爱,就像门神中的胖娃娃,见人就笑,一逗就乐,驻防的国军士兵见了就争着抱他悠圈,临走时不忘买个白蒸馍送他,一时传为佳话。可惜,三岁时患病夭折,这是祖母一生的痛,晚年时提起他还两眼噙满泪水。 人一生,有时喜有时忧,喜忧参半,大多如此,祖母也未能跳出这个周期律。小儿子夭折的阴影尚未散去,一桩喜事不期降临——嫁闺女,大女儿取了祖母的基因,水灵大方,眉清目秀,手又巧,会纺花织布,婆家是自给自足的庄稼户,弟兄俩,夫君是长子,人高马大,憨厚朴实,会种地,能持家,人品好,经得起“打听”,再之,离我们庄很近,仅三里地,走动方便,有事能相互照应,对这门亲事,祖父母是满意的。 长女出闺成大礼,没过两年,二女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媒人说的这一家,离我们庄有七八里远,有田地,有牲口,有宽敞的庭院,小伙子长的一表人才,二女儿嫁过去后很受全家人的宠爱,一年后生了个大胖小,名叫“柱儿”,顶天立地的意思。 “柱儿”出生后的第二个秋天,新出的红薯要窖藏起来,以备一冬一春食用。当地习惯,红薯窖挖好后,可连着使用几年,这一年,二女婿收拾红薯窖时,发现一窝长虫,心里一紧张,随手用铁锹将其斩成两截。事后,虽有人说,斩长虫不吉利,应该放生才好,家人并没有太在意,小日子仍一天一天地过的红红火火。第二年夏天,悲剧开始了,先是二女儿得产褥风,母子殒命,接着女婿得“陡病”不治身亡,公公婆婆悲伤过度,相继命丧黄。两年内,5 口之家,只剩下“柱儿”一人,祖父母将其带回身边抚养。长至七八岁时,盛夏的某个晚上,他去端稀饭时,祖母说,太热,洒身上烫死你。话刚落音,一碗滚烫的稀饭竟莫名其妙地泼在他背上,烫伤一片,因方圆二三十里没有医院,疼痛哭叫半夜,继而发炎高烧,没几天便随他早亡的父母而去,二女儿一家的灭门之灾到此划上了句话。 二女儿一家“灭门”了,祖母人生的上半场已缓缓落下帷幕,1957年,长孙——我的出生,又徐徐掀开祖母人生下半场的新篇章。 我出生时,家中长辈,有祖父的兄长,我喊“大爷”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一家 5 个大人围着一个小孩转。听母亲说,我一出生就被祖母抱走了,吃奶时才送给她,吃完随即抱走,唯恐照护不周磕着碰着,睡是跟她,冬天冷时就揣在怀里,娇的像个“宝贝”。 祖母是我人生的启蒙老师,许湾和关庄两个家族的历史,亲戚邻居家的轶闻趣事,都是从她口中听到的,什么叫亲情,什么叫友情,什么叫感恩,以及嫌贫爱富、扶困救危、因果报应之类的大道理,也是她老人家言传身教的。 沙河沿姑老太太家的事,祖母是常挂在嘴边的。高祖有两男一女,两男系指曾祖父和二曾祖父,一女系指姑老太太。 姑老太太家居淮阳西南,紧靠沙颖河,与商水县接壤,是当地有名的大财主,果园 800 亩,良田数十顷,钟鸣鼎食,声名显赫。姑老太太 16岁嫁过去,17 岁生一男孩,18 岁夫君病逝,守寡终生。 姑老太爷病逝后,庞大的家业,一个 18 岁的少妇那里有心思和能力去管理,全权委托给了账房先生,田里收了多少租,果园里有那些进项一概不闻不问,只要能保证她和儿子的“花销”就万事大吉。有一次她去果园里看风景,见一群人挑着担子摘桃子,上前询问时,被贼人恶声怼道,你是谁,少管老子的事,并打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仆人要上前喝斥,她制止住了,倒替“贼人”求起了情,说,咱家那么多的果树,人家摘几个桃算得了啥,不是家里困难,谁愿意出来偷人家的东西?人称“活菩萨”、“大善人”。 18 岁守寡,儿子是姑老太太生命中的惟一,千般呵护,万分疼爱,丫环仆人一群,下大雨时,他想去沙河大堤上看翻卷着浪花的河水,一班人马上穿着蓑衣,打着伞,前护后拥,陪他到沙河堤上去玩,啥时间尽兴啥时候回;他喜欢吃猪肉,冬天杀一头猪腌起束,直到吃完为止,别人谁也不敢尝一口;他受不了学校里纪律约束,上几天就不去了,之后再也没踏过校门,大字不识几个;他嫌铜臭,一辈子没有摸过钱。为了贴身照顾,他 8 岁结婚,第一个老婆比他大 12 岁,陪吃陪睡陪玩,十四五岁时又娶一房,尔后,过三五年再娶,他究竟娶了几个老婆,外人不知,只晓得他子女一大群。 正是因为母子心地善良,菩萨情怀,不问世事,上千万的家业渐渐被掏空,土改时清查她家土地财产时,除一座宅院之外,田地果园早已被分割殆尽,记在了别人名下,母子的衣食费用都是账房先生“化公为私”后的零。天下奇闻,土改工作组哭笑不得,大手一挥,给了顶“破落地主”的帽子,好人有好报啊!后来的历次运动,政府和乡亲们都没有为难他们,母子俩仍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舒适生活。 祖母多次讲,姑老太太对我们家是有恩的。曾祖父病故后,家道中落,每次生活陷入困境,都是她老人家出手相助。我们院子里有棵歪脖子枣树,果实呈橄榄型,两头尖,中间鼓,脆甜,成熟早,结的多,俗称“灵芝”。 祖母说,这棵树的幼苗就是姑老太太送给她的。几十年来,这棵枣树如何影响院中布局,咋样妨碍房屋的没计,谁都不敢动它。大家都清楚,祖母爱乌及屋,在她心里,这棵枣树就是姑老太太的化身。祖母仙逝后,为盖 新房之需,父亲还是忍痛割爱,将它刨了。 我们家落难时,另一门出手相救的亲戚——是祖父的姥爷家。 祖父的姥爷家,在我们村东南角,名万许庄,这是个万和许两姓杂居的小村子,鸡犬相闻,和睦相处的很好。祖父的姥爷是村里首富,土地六七百亩。他为人很好,待长工、短工似家人,视邻居如亲朋,割麦和秋收时,嘱咐长工要有意思地留下一小部分庄稼不收,以便附近的“穷人”去捡漏,称之为拾麦捡豆刨红薯。 从众多农户中脱颖出的“地主”,大多都不是浪得虚名的,他们靠勤劳靠才华靠知识改变命运,是农村社会生产力的先进代表。我们这家亲戚在管理使用长工方面很有一套经验,譬如,无论大活小活都分成两班去干,使其相互竞争。清早一起,第一天先叫醒去东地干活的长工,早餐是油馍、咸鸭蛋、绿豆稀饭,吃饱喝足后才让下地干活,被叫早起的长工以为“东家”偏心于他们,干活时劲头十足,从不偷懒要滑;第二天起床后,他又悄悄地唤醒去西地干活的长工,用的还是老套路,这几个长工隐隐约约地感觉“东家”是把他们当成了自家人,给“自已”种地拾掇庄稼能不上心吗?工钱是日清月结,私下里还不忘给长工们发点“零钱”,逢年过节,送上自制点心之类,小恩小惠,算是一种奖励机制吧!自然,我们家落魄时,万许庄的这家地主亲戚,没少施以援手,我小时候祖父领着还去他们庄拜过年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吧! 祖母对姐姐一家的心情最为复杂纠结,前半场是羡慕嫉妒恨兼而有之,后半场是婉惜和同情占居上风。 我的这位姨奶,个头没祖母高,皮肤没祖母白,眼睛没祖母大,聪明不如祖母,干活没祖母利索,无论那一方面,她和祖母都不在一个层次上,可她嫁的夫君和我祖父相比却换了个样。不夸张地说,这位姨姥爷就是用 现代人的审美标准来看,也是美男子一枚。他少年入伍,积攒到 16 块大洋时,偷偷跑了回来。自打离开队伍那天起,就和外边断了联系,一头扎在土地里辛勒劳作,天蒙蒙亮时,已到田间,中午饭家人送到地边,吃饭就是休息,月上柳梢头时回头家中,饭碗一放倒头就睡,储蓄精力。为省钱,晚上不让家人点油灯,在月亮底下吃饭聊天做事,甚至连食用盐能不吃就不吃,能少用就不多添,凡是在他家吃过饭的,都说他家的菜淡,没有味,确切地说是盐少的缘故,咸香淡无味吗!冬天里无论多冷,他都舍不得穿棉裤,一条叉裤穿十几年,就这样日积月累,以 16 块大洋起家,迅速进入小康。 看看姐夫,再看看夫君,祖母能不对姐姐产生羡慕嫉妒的心理吗?说起“恨”再是由娘家爹分“亲戚”引起的。祖母和姐姐出嫁后,兄弟们一个个也都成了家,分门别户,这样,她们回娘家,落脚那里就成了问题。太姥爷的理念是穷对穷,富对富,好沟通好走动,彼此都不嫌弃,以此为准,姨奶分给最富的大舅姥爷,我们分给最穷的四舅姥爷,他们三家都乐意,唯有祖母心里不痛快。再一点,我父亲和姨奶的儿子大小差不多,都在关庄小学读书,后者吃住都在大舅姥爷家,待为上宾,而四舅姥爷穷,小日子过的紧吧,没有多余的饭菜供他人食用,我父亲只能天天跑着回家吃饭,刮风下雨也不敢去四舅姥爷家落脚蹭口饭。两者相比,祖母心里痛啊!她老人家对姐姐家的“恨”就是从这里衍生出来的。 听祖母亲口给我讲,凡是听到有人说,朱庄的人推着“红车”子又去关庄送面送油送菜啦,她心里得有好几天不舒服,冰火两重天,世道不公啊! 世道轮回,命运逆转发生在土地改革时。1949 年前夕,因祖父的败家,我们地无一垄成了贫农,受到乡村政权的依重,再看姨奶一家,因姨姥爷的勤奋辛劳,置买了几十亩,雇有长工,成了地主,沦为地富反坏右一类。两家的政治待遇和在亲戚眼里的地位瞬间翻了个。 曾经富有的大舅姥爷,解放时有地有长工,被划为地主,在村里被批斗监督劳动改造;接待我们的四舅姥爷是地地道道的无产者,历次运动的积极分子。到这时,祖母的心里平衡了,对姐姐一家开始表示婉惜和同情。 大舅姥爷两个女儿。一嫁刘观堂,膝下两子都是文革前的初高中毕业生,服务乡梓,造福邻里,算是民间成功人士。另一女嫁彭打鸡院,孙子乃驻外公使,副司级干部,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四舅姥爷两儿两女,子孙辈都在乡下务农或外出打工,用方表叔的话说,跑的快了撵上穷,跑的慢了穷撵上。一句话,祖孙三代自始至终没有摆脱贫困的窘境。 姨奶的孙子和我前后届高中毕业,1977 年一同参加高考,我上了郑州大学中文系,他读的是周口师范学校理科,毕业后在淮阳教过中学,当过小学校长,小有名气,很有成就感,现己退休,在乡下含饴弄孙,其乐无穷。 自我记事起,祖母就没下地干过活,主要是操持家务带孩子,我四岁时大妹出生,又四年小妹出生。小妹多灾多难,幼儿患癫痫,多亏祖母细心照料才得以痊愈,三四岁时她头上生疮,看过多个医生不见好,经四处 打听得一偏方,说用河水洗头,再敷上癞蛤蟆皮,几天就能见效,于是乎,祖母每天掂着小脚去村前大河里提水,将逮的癞蛤蟆洗干洗净剥皮,几次之后,果真见效,很快恢复如初。小妹得的这两种病,如果治疗不及时不 彻底,稍有不慎,很容易复发,至今她已近 60 岁,从没犯过。小妹的健康成人,祖母的真情呵护,功不可没。 1969 年小弟出生时,祖母的精力已大不如从前,但对小孙子的爱更甚,在病床上,每看到他那稚嫩的小脸和晃来晃去的身影,眼里充满着无限的爱怜,离开人世间的前夕,还艰难地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 祖母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没读过书不识字,但他心地善良,通情达理,爱憎分明,养大一男一女,后继有人枝繁叶茂。两个孙子都是“公家”人,吃的是皇粮;两个孙女也嫁到中意的人家;重孙辈达七人,一在美国,一在天津,四个在郑州,一个在淮阳。小家家家幸福美满,人人事业有成。老人家若地下有知,心灵一定会得到安慰,含笑九泉。 走了,祖母走了,很远很远,但她的音容笑貌却时常在子孙后代眼前浮现。 走了,祖母走了,很久很久,感觉中,仿佛昨天还在和我们唠嗑扯闲片。 祖母啊,祖母!您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二 0 二五年二月十六日于美国华盛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