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古屋寻“梦”记 许凤才 从大阪坐“新干线”到名古屋已是华灯初上的入夜时分,将行囊放进酒店,匆匆忙忙洗了把脸便下楼去外边吃饭。在车上女儿和女婿就说,这几天在京都和大阪找的都是当地独具特色的“小吃”店,今天晚上换换口味,吃一顿大餐,补补营养。 女婿出生于金陵秦淮河畔,江南世家子,喜美食,经他一番搜寻,最后选择了闹市区的“马喰一代”。 “马喰一代”(Bakuro Ichidai)是一家专门提供飞驒牛料理的日本餐厅,已有60多年历史,生意火爆,顾客盈门,不预约是排不上队的。飞驒牛是日本的顶级和牛之一,产自岐阜县飞驒地区,以其细腻的大理石花纹和入口即化的口感而闻名。这里有炭火烧烤,寿喜烧,涮涮锅等方式,可以满足不同食客的口味需求。 我们选择的是炭烧。 名家店自有名家店的风范。“马喰一代”面积不大,十几张桌子吧!位于商业楼的四层。这里的环境优雅,服务的细致入微自不待言,就食材的新鲜,刀工的精细,配料的多样,一切的一切,无不令人啧啧称赞,而随着一壶滚烫清酒的出现,又给用餐者增添了几分食欲和欢快的气氛。 大餐之后,很快就醉入梦乡,一觉醒来,已是次日的清晨。 日本是岛国,典型的海洋性气候,自踏入这片神奇的土地,就很少见有晴朗的日子,雨或大或小,总是下个不停,特别是在京都的两天,小雨中雨大雨轮番上演,一出门衣袜全湿透,让人心烦。昨天晚上一出名古屋车站,明显感觉阴雨天气已远去,果不其然,今天一大早,太阳公公就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不远千里来名古屋的主要意图,就是寻觅郁达夫的足迹。 郁达夫1915年深秋来,到1919年盛夏离开,有四年的美好时光是在名古屋第八高等学校度过的。第八高等学校是日本明治时期设立的官立旧制高等学校,位于爱知县名古屋市。1908年3月成立,设有文科和理科,学制为三年,主要为帝国大学培养预科生。同时也接受中国的官费留学生。 当时的“八高”所在地离市区很远,属于偏僻的郊区,出了火车站,坐电车经过几条冷清的街道到鹤舞公园后就没有大道了,放眼望去,周围都是丛林空地,小阜地冈,人烟稀少。 性格有点“孤独”的郁达夫喜静不爱动,这里的学习环境和生活氛围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在这四年里,除功课之外,他读的中外小说达一千多部,奠定了他日后从事文学创作的坚实基础。母庸置疑,在这里还留有他青春的梦想、青春的故事,青春的脚步,惊世骇俗的白话小说集《沉沦》就是他这时的青春呓语。 寻寻觅觅找到传说中的“八高”时,已是物是人非,完全没有旧时的模样,如果门口不标有“第八高等学校遗址”的一行大字,无论如何不会相信这里就是曾经的“八高”。 原来,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以美国为首的盟军为彻底摧毁日本帝国主义的军事机器,对素有重工业基地之称的名古屋实施了狂轰烂炸,“八高”也未能幸免,除大门之外,全化为灰烬。1949年,随着日本教育制度改革, 劫后余生的“八高”依例合并到名古屋大学,1950年,连徒有空壳的校名也注销了。幸存的学校正门移至爱知县犬山市的博物馆明治村保存。 “八高”上空的蓝天白云,也许和一百多年前没有两样,脚下的土地还是旧时的原素构成,然而,那个时代的建筑物却荡然无存,没留下一点痕迹,曾经活跃在这片地面上的所有“生命”也一一魂归道山。 战火吞噬了“八高”,周围为学生服务的文具店,和专门为留学生提供寄宿的小旅馆,以及供师生们消遣的酒吧也随之化为缕缕清烟,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在“八高”的遗址上徘徊了良久,真的找不出一星半点往昔的烙印,最后还是决定化二百多美金租车去几十公里外的小山村看看它幸存的大门,聊以慰藉心中的遗憾。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终于在依山傍湖的小村庄里找到了“博物馆明治村”,“八高”桔红色的大门赫然伫立眼前,走近一看,镶嵌在门框上的“第八高等学校”六个大字依然是原先的风貌。 风光了数十年,培育了像郁达夫这样文学大师的“第八高等学校”,如今只有这座桔红色的大门还承载着历史的记亿,犹如“白发宫女说玄宗”。 拜别了“第八高等学校”大门,马不停蹄地前往它的承绪者,也可谓是“连体”的名古屋大学去“朝圣”。 郁达夫虽然没有在名古屋大学读过一天的书,也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瓜葛,但胸襟宽大、海纳百川的名古屋大学仍视“八高”的校友为同门弟子,以他们的成就为自身的硕果而自豪,以他们的荣耀为本校的光辉而骄傲。 1998年,名古屋大学在学校的标志性建筑“丰田讲堂”前的右首为郁达夫及其小说《沉沦》树立了一块纪念碑。该碑由福建厦门产的花岗岩制成,一侧嵌有郁达夫身着“八高”学生服、戴着学生帽的铸像,铸像下刻有“郁达夫”三字,另一侧以郁达夫的第一部白话小说集封面为底版,“沉沦”二字镌刻其间,其寓意《沉沦》诞生于此。 碑的背面是郁达夫生平和文学成就介绍。 郁达夫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捐躯半个世纪后,也是他离开母校八十年后,新时代的母校当局抚今追惜,为他立碑,体现了对这位曾在此求学并对文学界产生深远影响的中国作家的尊重和纪念。 就要离开名古屋大学了,我不由自主地再度回到郁达夫纪念碑前,掏出纸巾,轻轻拭去他面上的尘土,道一声“再见”,默默离去。 站在郁达夫纪念弹前,抚摸着冰凉光滑的大理石,遥想一百年前和一百年来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错综复杂的情感相互交织,热泪开始在眼眶里转动,继尔哽咽不能成声。郁达夫在这里读书求学,成就文学大业,尔后奔走在抗日最前线,以笔作刀枪,呼号呐喊,痛斥日酋,再后来为日本鬼子杀害,抛尸荒野,再再后来,他的母校在学校最显眼处为他树碑纪念,这人世间的公平正义、仁爱道义、是非曲折、恩怨情仇,谁能说得清?但无论怎样说。名古屋大学的校方为郁达夫立碑一事却是大功德一件,名垂史册。 老朽,今年已六十有七,平生第一次来名古屋,也许,也许没有也许,很可能今生今世,这是最后一次在名古抚摸郁达夫纪念碑,道声“再见”只能是自我安慰,梦想吧了,说奢望或许更确切吧! 二0二四年十一月五日于名古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