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画派的教科书、操作书、说明书;又是一代宗师的奋斗史、抗争史、创业史。走进那波澜壮阔的画卷,能给长夜痛哭的人一丝慰藉,给底层攀爬的人一束光亮…… 刘德功打小就有超凡脱俗的绘画天赋。那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画画还是一门艺术。70年代初,农村人大多还没有见过汽车。哥哥照着课本上的插图,在一个小本儿上却画了一个小汽车,老师给他打了五分的最高分,还奖励他一个算术本。这件事引起了刘德功的浓厚兴趣:画画不但能给人带来美的享受,还能有物质上的回报,他感到神奇而美妙。于是他凑上前,照着哥哥的模板,比葫芦画瓢也画了一个,大家凑近一看,个个都目瞪口呆,这哪儿是‘比葫芦画瓢’,分明是有模有样、更胜一筹,简直跟真的一样,那是他人生第一幅画。 再往后就是春节赶庙会、写对联,贴年画。每逢此时,他总像跟屁虫一样黏在母亲身后。在那个肚子里成年不见一点“油水”的年代,在庙会上热腾腾的包子、油馍、胡辣汤摊位前走上一趟,简直就是一种折磨。那诱人的香气蚀人心骨,看着那焦黄的水煎包,他会咂摸着口水看上好一会儿,但懂事儿的他从不吱声,因为他知道,母亲口袋里的一分一厘都是要掰开花的,家里每个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他只想多瞄上几眼,多闻一下那种美妙的香气。 见他走出老远,还在一步三回头地张望,知子莫如母,早就看透他心思的母亲,脚步也愈加犹豫,他在盘算着一家人的生计,抠索着每一分钱。终于母亲还是在一棵大树下停了脚步,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里三层外三层打开后,取出几枚带体温的硬币,摸着他的小脑袋柔声说:“喏,一个伍分的,两个貮分的,一个壹分的,正好一角,想吃就去买吧,我在树下等你!”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可以自由支配的“财富”呀!。 拿着那几枚硬币,刘德功高兴得一蹦三跳地冲向庙会,让母亲诧异的是,他没有在诱人的包子摊儿前停下脚步,而是兴致勃勃地朝着摆有各式各样贺年卡、小贴画的摊位走去,在摊位前,他两眼放光地蹲下身子,看过来又看过去,搜寻着自己的最爱。不一会儿,他便拿着几张贺年卡、小贴画欢欢喜喜地跑了回来。 回家后,他迫不及待地将贺年卡、小贴画铺到桌子上,在上面覆上一张白纸,用铅笔照着描了起来,那时候他压根不知道还有一种东西叫颜料。只知道母亲有一台织布机,织出来的布匹都是白土布,为了孩子们的衣服美观大方,母亲有时会从走街串巷的染布匠那里买一些神奇的染料,把白土布染成五颜六色。后来刘德功才知道,这种一毛钱一包像面粉一样的颜料,以天然矿物质或植物染料为主,他们来自蓝靛、茜草、红花、黄栀等染色植物或赤铁矿粉末。 为了让自己画出来的画耐看一些,他便趁母亲不在家时,私下里弄一点儿装在小瓶子里,用热水沏开后,当作自己画画的颜料。母亲得知此事后没有发火,而是用手指点着他的脑门,一脸宠溺地嗔怪道:“你这小人精儿,可鬼着呢!” 后来到部队参军后,他接触更多的是黑板报,也曾参加过部队里的短期培训班,那时候就有了幻灯片,用灯光打到银幕上,然后在上面描摹,感到神奇而新鲜,他便趁机学了一段时间幻灯片。 真正入门,还是他在部队复员后分到矿上的事儿。那时候,原矿务局办了一个书画函授学校。 第一年(1985年),当刘德功得知消息,函授班的招生已经结束,一种强烈的求知欲让他坐卧不安。第二天一大早,不甘心的他,就拉着本单位的一位同事来到书画函授学校寻找机会。一进校门,他们就不知所以地胡摸瞎撞起来,竟然还“撞”进了书法班,那个班周六周日上课。一开始大家彼此都不认识,他们就浑水摸鱼地坐在了最后一排。因为没有交学费,他俩从来不敢往前排坐,生怕被老师抓个现形。 过了几天,他们发现一点事儿没有,胆子就大了起来,闲聊中,他们还结识了本单位另外一个在培训班学习书法的同学。这位同学察觉到他们的爱好不对路后,就告诉他们对面还有个美术班,也可以到那里试试,反正大家都不认识!于是他们就故技重施,很快又混进了美术班。就这样,硬是在书法班和美术班的最后一排,以编外学员的身份,“偷学”了一年的课程。 直到第二年(1986年)春天,正式报了名,才脱离了“俗家弟子”的身份,成为86级学员。那时报一个班一年学费60元钱,刚参加工作的他们,根本拿不出更多的钱同时报两个班,于是,靠着上年的经验,采取报一个班,听‘两班课’的办法混到了毕业。 在那段难忘的时光里,为了解决画笔问题,他曾经找寻过培训学校的角角落落及上下班的大街小巷,没有人能知道他每天低头走路的真正原因——他只是想找到一个别人丢掉的毛笔头,但终无所获。后来,实在没办法,他就把单位捆绑东西的麻绳截了一节,搓开后绑在木棍上自制了一根毛笔。没有颜料,他就以水代墨,没有纸张,他就以大地为纸。于是,无论节假日和星期天,人们总会看到离单位不远的一个角落空地上,一个年轻人拿着一根自制的毛笔,沾着用脸盆打来的水,在柏油路面上写写画画。他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一天要画完一盆水。 后来,他又想到了儿时母亲在建筑工地上,给他弄来水泥袋当作画纸的这档事儿。水泥袋是用牛皮纸做成的,那可是上等的纸张。于是下班后,一有闲暇时间,他就往建筑工地跑。因为他发现成袋的水泥运往建筑工地后,那些建筑工人不懂得抽拉水泥袋封口的诀窍,为了图省事儿,给水泥袋解封时,往往用铁锹往水泥袋上一捅就算完事儿,一张张一层层上好的纸张就这样白白地给糟蹋了,刘德功看着心疼,就跟建筑工地的负责人商量,每天他免费负责建筑工地上所有水泥袋的拆封和倾倒工作,条件是他能把这些废弃的水泥袋带走。人家一听,还有这等好事儿,这岂不是用捅破的破烂水泥袋换一个免费的打工仔嘛!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于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数百斤的牛皮纸就被他先后打包拉回了家,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画画用纸的大问题,至于画画用的各类颜料,就更不在话下了,漫山遍野各类植物的根茎或果实五彩缤纷,都是不花钱可以弄到的上等颜料…… 那时候学校离家较远,中午没有地方去,大多数同学上完课扭头就走了。他们两个便在街上随便扒拉一点饭后,重新‘潜伏’到教室,在黑板上根据老师讲的内容再进行实际操练。越是‘偷来’的课,他们听得反而更加认真。 后来无论是去五矿采煤,到九矿井下看变电所……刘德功从来没有间断过自己的梦想。特别是在九矿看变电所期间,他相对比较清闲,每天八个小时,有大量的时间学习绘画,那时候他每天背着从部队复员时发的一个小黄挎包,挎包里随时装着本本和铅笔,在昏暗的灯光下,偷偷地拿着铅笔去画素描,虽然看不大清,但环境幽静,又没人打扰,这段经历给他的绘画起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到第三年(1987年),正好赶上矿务局在文化宫办画展,他就报着试试看的态度,画了一幅写意牡丹,以学员作品的身份报名参加了画展。布展时,函授班的领导还请来了开封的两位书画大家遴选作品。人家过来一看,就跟布展的工作人员提出了建议:你们得把展出的作品调整一下顺序,把真正优秀的作品放在前面,并专门挑出刘德功的那副写意牡丹,放到了画展第二的位置上。 工作人员当时就提出了异意,并告知两位老师这副画的作者是书画函授班的一位学员。没想到两位老师当即就批评了在场的工作人员,说道:“你们要想办一个高质量的画展,首先得体现出公平公正原则,不能再搞按资排辈的那一套了。” 提起此事,刘德功眼神里闪烁着希冀的光亮。 “画展当天,一进门,我震惊地发现,自己的那副作品竟然放到了展厅最醒目的位置,那是我的作品第一次登上大雅之堂,当时,一位工作人员私下里跟我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件事儿对我的艺术人生影响很大,它不仅大大提升了我的绘画信心,还依稀让我看到了艺术发展的希望。画展结束后,教我画画的那位老师找到我好奇地问:‘德功,你家谁会画画吗?’我说没有,他又问难道你拜的有老师?我仍说没有,他说,那不对呀,你来的时候连宣纸都不知道是啥!简直就是一张白纸,怎么一年多的时间,进步如此快?我说,我在下面练习得多呗。 后来,我才明白学画的一点捷径:越是一张白纸越好调教。由于他们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绘画,就像一个没有经过雕琢的璞玉一样不着世俗的功利,不藏戒律的木讷,浑然天成,自然灵动,所以更容易上手。” 到第三年头(1988年)毕业时,他用三个月的时间在绢上画了一个工笔画——《牡丹仙子仕女图》。刚画好,在一位朋友面前“显摆”,被对方一眼相中,在朋友的惊叹声中,这幅毕业作品就成了他重情好友的牺牲品……那幅画的图片直到现在他办画展时还经常用到。 后来临近毕业时,他就临时抱佛脚,又画了一幅写意牡丹当成了毕业作品。就是这张写意牡丹,后来被中国书画函授大学选中,并入选《北京中国画研究院》(《国家画院》的前身)展出作品。这也是中国书画函授大学平顶山分校唯一入选的作品。 提及这段让他难忘的岁月,刘德功转身缓步走向自己的储藏室,轻轻打开一个封存已久的箱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扒出一本发黄的画册,如数家珍地向笔者讲述起当初每一幅作品背后的故事:“我86年上的培训班,这些都是88年画的毕业画,很怀念当初那些青涩的时光,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现在若要让我再画,我也未必能画出那种质朴、率真的模样。”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1992年,年仅30岁的刘德功斩获河南省第四届花鸟画展一等奖,他由此开始在全省画坛崭露头角。 安建功 作者简介: 安建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化工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中国煤矿作家协会理事,平顶山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鲁迅文学院首届煤矿作家高研班学员,平顶山市专业技术拔尖人才,平顶山市文学青年学会会长,“新文学青年”微信公众平台总编。著有小说集《门》,散文集《像星光一样浅唱》。先后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莽原》《阳光》《散文选刊》《散文》等全国70余家报刊杂志发表纯文学作品近200万字。中篇小说《门》荣获由中国作协、中国煤矿文联共同举办五年一度的“乌金奖”。2023年2月,被中国作协授予2022年度全国“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实践先进个人。 |